阿白吊東掉西

　　接到來自魏席湮老師的電話之後，辦公室跟著沸騰起來，柯士宏跟江之被葉昇踢出去面對冬天的寒風陣陣，沒有找到魏席湮就不要回來。

　　江之咬著飯後手搖杯的吸管，拎著柯士宏坐上自己小白車，驅車前往公園。
　　「所以那個關住鬼的公園就是這個公園喔？！」剛剛好不容易才推敲出結果的柯士宏呆了呆。

　　不得不說，這個位在公園的樹林不小。

　　畢竟是以前被拿來當作森林步道的，自然是不能太小。魏席湮和他們這一代的每個小孩子都聽過家長訓話，說這裡的鐵絲網裡面曾經有很多小孩掉到噴水池裡死掉，很危險不要靠近。
　　在今天之前，魏席湮還不相信這裡真的很危險的。
　　現在他相信了。

　　曾經有十個孩子，不多不少，正好十個。
　　也就是這一天，不知道為什麼，也可能是湊巧，這十個孩子在家附近玩起了遊戲，遊戲規則是這個樣子的，一個孩子追、剩下的九個孩子逃，誰被抓到誰當鬼，像這樣簡單的遊戲，他們可以玩上一整天。

　　柯士宏伸了懶腰，從滿桌子待寫報告中抬起腦袋，不知不覺，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天，都已經是吃晚餐的時候了。
　　就在這麼想的同時，辦公室大門被一腳踢了開，江之拎著滿手塑膠袋走了進來，「哎！放飯啦！士宏阿言來吃飼料！」

　　頂著獵獵寒風，柯士宏靠著兩條腿往辦公室去，他大部分家當都還沒有從原本的租屋處搬過來，只能自力救濟，像這樣刻苦克難的走向上班的康莊大道。

　　『叭叭！』
　　驀地，一輛車子按了兩下喇叭，停在柯士宏旁邊。

　　「木遠哥哥。」
　　幾十分鐘後，泡在澡缸裡的換成了蘇木遠。
　　「嗯。」蘇木遠回應了一聲。
　　「我……好像有聽過那首歌耶……」外面的魏席湮有點遲疑的道。

　　「抬頭。」蘇木遠一邊轉進另一條巷子，一邊對著魏席湮說話。
　　魏席湮被鬼氣衝的還沒有回過神，腦袋發暈，噁心想吐，勉強抬了頭，又想起方才的食人鬼模樣，緊接著又是一陣乾嘔。

　　隔日，夜間，巷弄內。

　　「木遠哥哥，我們來這裡要幹嘛？」魏席湮好奇問道，才吃過晚飯，蘇木遠就領著他出門，說是要帶他認識認識鬼。
　　入夜的溫度驟降，魏席湮把自己裹進羽絨外套內，頂著寒風，拉著蘇木遠微溫指尖在大小巷弄內穿梭。

＊

　　「除魔，知道什麼？」魏席湮的房間內，蘇木遠跟魏席湮兩人面對面坐下，魏席湮有點緊張，動作很僵硬。
　　幾分鐘之前，蘇木遠拿著魏席湮他爹的書，小心地給柯士宏做了推拿，期間柯士宏醒過一次，不過因為哀號太大聲被蘇木遠一巴掌打到暈過去。

　　「你們……席湮你還好吧？」
　　幾人來到昨天柯士宏被送去的醫院，柯士宏正坐在病床上揉著自己的肩膀，衣服遮掩看不出來，布料底下一片青青紫紫，十分悽慘。
　　旁邊的葉昇沉著一張臉去幫柯士宏辦出院了。

＊

　　「醒醒。」
　　魏席湮感覺自己身體被搖晃了兩下，伴隨著低沉嗓音吐出兩個字。
　　魏席湮不耐的皺眉，換了個方向。

　　羅東陽醒了。
　　不是做了什麼惡夢，是被同房的室友叫起來的。
　　「喂喂！羅東陽！」
　　睡眼惺忪的室友爬起來，大力搖晃他的床板，告訴他，今天寄宿的小客人做惡夢了，再不起來哄小孩，他們就要不顧室友情面殺人滅口。

＊
　　鬼影此時還正在逃，往天花板鑽總有人喊要跟著鑽，往底下跑就有人說要跟著往下。
　　它很是困惑，明明在場就只有一個蘇木遠會抓鬼，還有誰能這麼快的感知到它的存在？

　　身為一隻鬼，就算只是初生的鬼，男性的陽剛之氣會讓鬼受傷，這點鬼非常瞭解，也做了心理準備。
　　不過……
　　這真的是男人？
　　鬼影懷疑了一把。

　　「……這、這樣真的可以？」跟在柯士宏後面，魏席湮有點茫然。
　　「當然，特權就是這樣用的。」柯士宏點頭，今天來接蘇木遠的路上碰巧遇上了魏席湮，打過招呼之後，兩個人一起出發前往監獄。至於為什麼席湮小朋友要跟著一起來，原因是柯士宏覺得小朋友在家會自己亂跑，這樣不好。

　　柯士宏一邊翻看乾癟的錢包，一邊思考剛剛的計程車錢報公帳會不會讓葉昇把他吊起來打。
　　他剛剛才把魏席湮送回家，一看見魏家的房子，柯士宏馬上理解了魏席湮一提到回家就滿臉落寞是怎麼回事。

　　「家裡都沒人。」在計程車上，魏家小朋友這樣說，看著車窗外頭車水馬龍還有燈火百家，棕色的眼眸有些寂寞，「想爸爸的時候，就去睡書房。」
　　魏家不辦死禮雖然有自己的道理，但是對魏席湮來說，也少了個可以念想的機會，魏家前當家生前沒有留下太多照片，不是背光、就是背影，好像生來魏家人就見不得光。
　　魏席湮只好在書房擺著的那張、唯一一張有他父親正面照片的相框前沉沉睡去，催眠自己身旁依舊有人。
　　「爸爸很少笑那麼開心。」魏席湮說，「不過照片裡的爸爸好像看到了他最喜歡的東西，笑的很漂亮。」
　　柯士宏作為一個外人，沒什麼話好講，只能揉揉魏家小朋友的腦袋。

　　這個案例太特殊了，柯士宏問過了辦公室裡的前輩，都搖搖頭無可奈何，魏家人情況特別，社會局不能介入，就算小朋友已經沒親沒故也是一樣，不會有領養，也不會有寄養。

　　而在柯士宏看見那幢房子之後，對魏席湮的落寞更加感同身受。
　　那是一幢大房子，日式建築，屋齡應該很老舊了，坐落在水泥城市裡，像把過去的時光都鎖在這塊地方。
　　曲折的迴廊小徑與走廊把空間分割成一塊一塊，柯士宏從外觀看過去就覺得自己大概會在裡面迷路。
　　魏席湮只有一個人，在這樣無人的大宅，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。

　　柯士宏是擔心魏席湮，但是魏席湮本人卻只是在車子停靠之後安靜的下車，道了謝也說了再見，然後推開沒有上鎖的大門，嬌小的背影就這樣消失在迴廊之間，迂迴的廊道讓柯士宏有種同時也把他跟魏席湮分割開了的感覺。

　　柯士宏忍不住又嘆了口氣。

　　「幹嘛？嘆氣帶衰，你是想衰幾年？」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自前方傳來，嚇得柯士宏連忙抬頭：「老老老大！」前面站的果然是自己的衣食父母。
　　「幹嘛？我叫你辦的事怎麼樣了？」
　　「嗯……是沒答應吧？」看著柯士宏的表情，葉昇都能腦補出被拒絕的過程……可惡，他就知道蘇木遠那個傢伙沒有那麼快同意被抓出來，說什麼自由是人類最珍貴的寶物，那個傢伙根本就不在乎。

　　「對了。」柯士宏想起來，「有個小孩被帶過來監獄，跟蘇木遠見面。」
　　「小孩？」愣了愣，「你說的小孩……該不會是那個魏家的、抓鬼世家的……」
　　「老大你怎麼知道！」柯士宏大驚，現在外出工作，就算遇到什麼怪力亂神不符合現實的事情也應該照單全收嗎？
　　「這樣啊……」沒有理會柯士宏的驚訝，葉昇嚴肅的點點頭，「看來時間也差不多了。」

　　時間？

　　柯士宏滿臉疑惑，但偏偏在場可以給他解釋的人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，逕自點起菸來抽了一大口，屋頂的煙霧警報器早就被人用塑膠袋蓋住了，半點用都沒有。
　　柯士宏還沒有見過葉昇像現在這樣那麼嚴肅過，好像葉昇面對的是什麼豺狼虎豹。
　　不過如果葉昇知道柯士宏現在在想什麼的話，絕對會告訴這個辦公室資歷最淺的菜鳥，他寧願去面對豺狼虎豹也不要面對蘇家的人。

　　「士宏啊。」想了老半天，葉昇終於回過頭來，注意到在旁邊站著的柯士宏，「你知道我們的辦公室比較特殊一點吧？」
　　「呃？」柯士宏愣了愣，點頭。
　　打從他剛畢業被挖角的那天起，就大概知道了，葉昇的辦公室很神奇，很多神奇的案件都會在這裡，這裡沒有上層，也就代表這個辦公室沒有人可以血汗壓榨，但這也代表，只要人手不足，就算是狗也是人手。
　　這幾年來柯士宏在這裡一直都是打雜的工作，負責跟在前輩的前後左右處理雜事，雖然偶爾會瞥到一些很神奇的字眼，但柯士宏都當作自己眼花看錯。

　　「我現在要你做一件事。」葉昇說，一邊又抽了一口。煙霧在辦公室內繚繞，柯士宏不喜歡菸味，皺了眉頭。
　　「什麼事？」
　　「明天去把蘇木遠帶出來。」
「帶出來？」柯士宏的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，程序怎麼突然跳轉得這麼快？不用辦理什麼手續嗎？

　　「對，帶出來。」葉昇點頭，「不用想太多，就是進去、然後把人拎出來……最好是帶著那個魏家的小鬼。」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柯士宏不解。
　　「蘇家跟魏家淵源很深，反正牽扯東牽扯西，最後的結果就是蘇家的人不會拒絕魏家人。」
　　蛤？這是什麼奇怪的淵源？
　　柯士宏抓抓腦袋，不明白，不過為了領錢，只能照做。

　　「之後蘇木遠因為身分特殊的關係，需要有個人去看著他。」
　　「啊？還要看著他？」
　　葉昇翻了個白眼，「要找人看著他是為了讓上面那群傢伙放心，不是因為那傢伙殺人入獄的關係。那傢伙是不會殺人的。」

　　不會殺人？

　　柯士宏更困惑了，「可是老大，蘇木遠不就是因為殺人入獄的嗎……？」
　　這問題一問出口，柯士宏可以明顯看見葉昇的表情變得有點嚴肅，沉默了半晌之後才搖搖頭，「士宏啊。」
　　「嘿？」
　　「雖然把你牽扯進來不好，不過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。」葉昇的菸抽到底了，他索性把菸摁熄在菸灰缸裡。
　　「你要知道，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。」
　　「老大的意思是……蘇木遠是被迫著殺人嗎？」

　　葉昇想了想，「也算、也不算，但是總歸來說，蘇木遠那個傢伙本身就不是殺人的料。」
　　「咦？那為什麼還被關？」
　　葉昇搖搖頭，「人們都說眼見為憑，相信眼前所見，相信法律公正，相信世界存有公理。」
　　「也不想想，要是世界上真的存有公理，那為什麼人心也會偏？」葉昇說著，「把蘇木遠關進牢裡的是法律。但有些時候，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是屬於法律外規範不到的地方。」

　　這幾句話柯士宏聽的半懂不懂，不過還是點頭。
　　葉昇又在原地呆了會兒，「沒事的話就滾回家了。」

　　「欸？」柯士宏下意識看了看牆上的掛鐘，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啊？

　
　　「你要加班我也是不介意，沒有加班費啊先跟你說。」葉昇眼角餘光瞥見柯士宏動作，哼笑了聲說道。
　　「不不不、不用了謝謝！馬上走！」柯士宏一驚，馬上風風火火開始收拾東西。
　　牆上的時鐘掛了兩個，一個壞了的，一個好的。
　　柯士宏問過為什麼要留著那個壞的，結果全辦公室的人都一臉曖昧的看著葉昇。所以柯士宏想，說不定葉昇情人的。

　　「那老大我下班了啊！」果然，談錢就是有用，不用多久，柯士宏已經東西收拾乾淨準備走人。
　　「記得明天要去接人！」
　　葉昇喊著。
　　「我知道！」
　　門外柯士宏越來越遠的聲音傳回來。

＊

　　送走辦公室菜鳥，整個辦公室就剩下葉昇一個了。

　　葉昇的辦公室成員不多，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、各自的工作。很少有全都在辦公室的時候。

　　葉昇佔據三人座沙發，仰躺在上面，看著天花板發呆了幾分鐘，然後揉了揉眉心，走到自己電腦前面，點開了求職網站的頁面，把徵人啟事丟上去，工作內容不明、薪水高昂，只有亡命之徒才會來求職，也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來應徵這樣未知工作的工作。
　　也就是說，除了葉昇自己抓進辦公室裡做牛做馬的傢伙，剩下的辦公室成員全是群不怕死的瘋子。

　　葉昇搔了搔下巴鬍渣，要再招一個能辦事的了……
　　柯士宏既然踏進了「這邊」，也就代表是正式員工了，不能再讓他做些端茶送水的事情，太浪費。

　　心中想著鎖碎的雜事，葉昇往馬路邊走，手一抬，招來計程車。
　　司機的車停在路邊，待到葉昇坐進車內，往右一拐進了一邊死巷，接著憑空消失。

　　這樣真的好嗎？
　　柯士宏看著玻璃牆對面的人，感覺人生真難，他頭好痛。
　　他面對的人一頭摻白的髮沒有整理，墨色的眼睛細長、有點像野獸的眼睛……不是說眼睛長的像，而是眼神就像野獸一樣凶狠，半駝著背，佝僂著身子，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，一動不動，要不是還能看見呼吸的起伏，幾乎就像具屍體。

　　深夜，城市的燈光仍閃爍，晚歸的人們加快了腳步、拉緊了大衣，想盡快回到家中躲避逐漸入冬的風。

　　城市總有角落，在一處不被路燈光線所侵擾的地方。一隻野貓喵了一聲在垃圾桶上趴下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，由牆角的陰影處看到躺在那兒的流浪漢。
　　細碎的光線折射，貓兒的瞳孔放大，猛地轉頭，看向小巷的盡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