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言知道他自己這輩子大概不得善終。

 

  這不是因為他太過悲觀,而是客觀事實與家庭環境加總起來得出的結論。他不知道別人家是怎樣,反正他家從祖輩到如今的每一代人,活著時四肢健全的不少,死時骨肉分離的多。

  別人家的小孩是在愛裡成長,東家的小孩卻在火裡來水裡去,不努力就會死。每個東家子弟最先學會的首先是招魂咒,然後才是自己的名字,生怕魂飛魄散在大千世界,找也找不回來。

 

  他同輩的小堂弟曾經勸慰他要放寬心,自古也有術者活到四肢健全安然入土。

  但他只報以一笑,那是少數中的少數,與其求四肢齊全,不如去買樂透。

  小堂弟還未出師,不能孤身外出降妖伏魔,對東家祖業還有不切實際的妄想,黏在東家大少爺身邊,趕也趕不走。東言只好使喚對方來替自己整理符咒。

  不難,把乾燥劑放進抽屜裡就好,他的房間濕氣重,一不小心就會讓整疊符紙報銷。

 

  但他小堂弟總是會「不小心」把驅鬼符跟招魂咒放到一起,屬性相剋就爆炸。東言已經收拾不少次善後,最終只好將小堂弟塞進被子裡包緊,不要添亂就是最大的幫忙。

  簡而言之,除了幫忙炸房間,他的小堂弟半點用處都沒有,只會跟在他背後喊哥哥。

  「哥——」

  而且還總是叫錯。

  「叫堂哥。」放下畫符紙的毛筆,東言已經連續糾正了十幾年,糾正不過來,早在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確定好了,他們此生注定不是直系血親,不配喊的好像生死相繫,「你爸不是我爸。」

 

  「哥……你帶我去啦……」小堂弟東川委屈的像是被偷吃冰箱的布丁,他的眉眼生得好,只要擺出這種表情,沒人能拒絕他。

  「我拒絕。」

  但偏偏東言就是能三番兩次狠心回絕對方隨隊監工的請求。公事公辦地交代堂弟棉被捲把門窗關緊,「我會晚點回來。」囑咐完畢,東言翻牆離家,踩著腳踏車消失在街角。今天的委託人約在夜半時分,他再不去就會被扣鐘點費。明明古早時代他們也是千金難求的東家,輪到現在卻要擔心自己失業喝西北風。

  要是太祖知道他們這麼不成材,大概燒成灰都會從骨灰罈裡爬出來,怨氣難消。

   

 

  *

 

 

  人人都傳說這塊土地上有四個家,一共東西南北四個姓,四家固守四方。

  只要四家在,這塊土地就可以安然無憂。每逢過年過節,家家戶戶關起門來都說起祖傳的小故事,是關於東西南北四大家在荒蕪的國土上打拼開荒,最終拓成眾人可安心住下的樂土。

 

  故事裡有英雄的身影,雖然傳到現在已經沒人想聽,但在過半百的老人口裡還是津津樂道。

  而在東言看來全都只是黑白亂講。他們四家說到底不過就是服務業,被社會大眾傳成英雄人物,完全是胡亂栽贓。

  譬如說現在,他就很想睡,外面天冷風大,又是接近凌晨的鬼出時,四周鬼氣森森,比冷還要更冷。

  也只有這種垃圾天,他們那些怕冷的老人家才會把他派出來當英雄。

 

  英雄命短,他寧願活長一點。

 

  東言拉緊自己唯一一件可供保暖的外套,眉頭緊鎖,腳步加快,路上有些小鬼看見他就連忙往旁繞道,東家名號的威信在這一代不言而喻。總有人說他們傍上國家,此後世代有所倚仗,只有道上人們明白,他們美其名曰陰陽間的調停,實際上就只是能者多勞的犧牲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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