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緣店內多來了個堯季。據說是天界派下來找囚牛的人。

  一個八、九歲的女娃,而且還是離家出走來著的。

  奈何有個預感,絕對是天帝發現堯季離家出走,又正逢囚牛驚擾三界,於是乾脆不找人了,直接將他的接班人塞到人界當作天界派出的人手。
  會做出這種事的,的確是那個傻子天帝沒有錯。

  「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離家出走?」奈何問。一邊的張梧雨照著慣例在所有人面前各放了一杯熱可可,然後坐回電腦後。

  堯季捧著杯子,「我才不告訴你!」
  奈何頭痛。放下手中喝空了的涼茶。
  「你為什麼要來這裡?」
 「哼!」
 「……」

  「黃泉,走吧。」他招呼了一聲起身,「帶你去找人。」
  不說就算了,他不接受任性,任性的小孩管他去死。已經說過好幾次他不是保母也不是資源回收場,這裡不接受不聽話的小孩跟不配合的廢物。

  「好。」黃馬上站起來,摸到奈何旁邊。
  堯季愣了兩下。不是應該要關心一下她嗎!然後勸她回家啊!

  「妳是不是想知道妳爸媽是誰?」
  叮鈴鈴,那邊鈴噹聲響,奈何真的頭也不回帶著人走掉了。擺明著他就是不會花時間去理會她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!」堯季愣了愣,轉向電腦後那張死人臉。
  張梧雨聳肩,動作很僵硬,「我才不要告訴你。」
  「你!」

  「別生氣。」張梧雨勾了勾嘴角,「世界上不知道自己爹娘的人多的是,三界的王差不多都是這樣長大的。」
  忍不住回想起當年,天地人三界王都曾有過年少輕狂,沒有阿爸阿母就以為到人界可以找到。

  唯獨堯歲沒有來過,他安分的將自己無父無母的事實放在心底,當一個王。
  「我說。」張梧雨說,「等你真的找到你父母了,就會後悔了。」
  「才不會!」堯季不信。
  「喔。」張梧雨應了聲,沒去理會小朋友的抗議,「跟他們出去。」他指指外頭,要天上來的小公主離開。
  「為……」「跟上去。」一個為什麼還沒說出口,張梧雨率先打斷她,「世間險惡,你是個囝仔,聽話。」
  言下之意,不聽話就等著皮肉痛。沒那能力在這邊裝了不起,在四方街上還早了兩百年。

  「……好。」堯季抖了兩抖,心頭委屈的要死,在天上,堯歲都沒這麼說過她,她愛去哪裡就去哪裡,她愛待在哪裡就待在哪裡。

  『叮鈴鈴。』鈴噹聲響,堯季一邊偷偷抹眼淚一邊出門了。
  「別怪我。」張梧雨攤手,「我不會顧小孩。」看到小孩就心煩。


  「奈何,我們去哪?」
  「找四方街街主。」奈何回應,四方街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誰誰誰開闢出來的,開闢出來之後就放著不管,到後來就來了個街主管理,雖然來歷不明,不過管的很好,不知不覺就這麼一管管了千年。

  有句話是這麼傳的,『四方街上,全憑九傳話。』
  「四方街街主就是九傳。」奈何說,街主住在街上十字路口轉角處的房子裡,平時並不會在,這次囚牛出事,很多地方的領頭都回他們自己的管區。九傳也回來了。
  「那我們去找他幹嘛?」黃泉問,奈何手上好像還提著什麼東西,他們來時本來還沒有的。
  「去送禮。」說到送禮三個字,奈何整個人的臉色都不好了,今天早上才從信使手中收到來自不殤閻王的十萬加急件,要奈何把閻王殿的去年欠的新年賀禮送到四方街街主手上。

  那個白癡閻王!
  誰會把去年的新年賀禮拖到今年才送!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!
  「還有,九傳大人也會點醫術。」
  說一點是含蓄了,實際上是非常會醫術,因為九傳養父經常性滿世界亂跑,再帶著滿身傷回到四方街找自己的養子哭哭,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九傳身邊稀有的不稀有的藥多的數不清,幾乎可以開家藥房。

  「奈何。」黃泉是被奈何牽著往前走的,不用動腦筋想著要走去哪裡,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兩隻腳就好。
  「幹嘛?」奈何應聲。
  「那個堯季,好像跟來了。」黃泉說,其實自己也不是很確定。只隱約聽見腳步聲。
  「……你聽到了?」奈何皺皺眉頭。
  「奈何沒聽到嗎?」腳步聲不小,一聽就知道沒有學過追蹤的技巧,小孩子一樣,咚咚咚咚的往前跑,有點心急又怕跌倒。

  「……我受過傷,耳朵跟著眼睛一起爛了。」奈何無語,轉過頭去,果真在茫茫人海中看見了追上來的小影子。
  「……被趕出來的。」奈何嘖嘖兩聲,張梧雨最痛恨小孩子,一看到小孩子就覺得人生沒了希望,絕對沒辦法跟堯季待在同一個室內空間超過三十秒,不然就會自主性關機,十年之後再見。

  「你跟過來幹嘛?」雖然滿臉厭煩,但奈何還是停下腳步,等著後面的小孩追上來。
  ……糟糕,奈何總感覺自己真的往保母的路上前進了。

  「……」堯季低著腦袋,總不能說是被趕出來的吧?
  奈何聳聳肩,「走了,別想我會再等你第二次。」他轉身就走,順帶拉著黃泉一起。
  黃泉衝著她笑笑,往後一伸手。

  他看不見,卻感覺到沒過多久,手裡放上一隻小小的手。

  「奈何。」
  「幹嘛?」
  「你這樣好像阿爸。」黃泉偷偷笑了。換來奈何一個白眼,雖然他看不見。
  「去死。」
  「好啊。」黃泉說著,作勢要鬆手。被奈何直接扯住。
  「不准去。」奈何語氣兇惡。
  「都是你在說。」黃泉無奈,不過臉上表情笑得很開心。看得奈何只能咬牙切齒又不能一巴掌拍下去。


  堯季被拉著,腳步停在十字路口一棟木造房子前,有前院後院,看起來規模不小。
  太累了,生平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。

  奈何往後看了一眼兩個小朋友,黃泉看起來有點疲態,身上有傷不能怪他。不過黃泉牽著的那個……不是小孩嗎!體力爛成這個樣子,才走幾步就喘!

  奈何腦袋只剩下四個字:嬌生慣養。

  「喂。」想了想,奈何還是開口,「堯季。」
  「嗯?」堯季恍惚應聲。
  「你最好還是滾回天上去。」奈何抓了抓腦袋,細框眼鏡後的灰色眼眸帶著兇惡,不殤閻王總是看著他的眼睛,哀嘆兩聲,『真是的,都被世界染灰了。』

  只有這句話,奈何無處反駁,染的灰濛的眼睛,再也看不清險惡人世。

  『你只需要手就能拉琴奏曲。但你阿母就快要沒命可活。』
  『你媽需要你的耳朵眼睛,就給吧。』
  『咱攏這麼愛你。』
  『沒有你阿母就沒有你。』

  「世間不比天宮(家),髒的要死,你還沒賭氣完就沒氣了。」奈何說。切身經歷,不得不說。
  不是為了堯季,也不是為了什麼,只是他知道,當有一天離開了家,他就再也回不去。

  只是堯季一雙清明眼睛瞪著他看,一句話也不說。
  奈何挑眉,聽不聽在她自己,有時候就算知道講了沒有用,但還是想講,起碼可以降低自己的罪惡感。

  他轉過身子去拉動木門上的鈴噹。
  「大人,我是奈何。」

  下一秒,木門被輕巧拉開。

  堯季露出了某種看見怪物的表情。
  奈何裝作沒看到,「九傳大人。」
  他微微行禮。跟地獄的某個閻王不一樣,九傳是個可敬的大妖。

  「您好,守橋先生。」九傳也回禮,身上穿著袍子,是個戴著狐狸面具的男人,身後伸展出一條大大的毛尾巴,黑色的。
  不過讓堯季瞪大眼睛的不是尾巴,要尾巴,天界也有一卡車,不差這一條。
  讓她驚訝的,是那位四方街主人袖管中伸出的手。
  右手是人型的掌心,左手卻像是化型不全一樣還是狐狸的黑爪子。

  「請進吧。」狐狸面具底下的眼眸是青綠的。
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堯季總覺得狐狸眼睛往自己這裡瞥了一眼。

  在玄關處,奈何脫了自己的鞋,轉過身去脫黃泉的,「你什麼時候要學會自己脫?」
 「可能要很久。」黃泉嘿嘿笑了兩聲,他的手指全被重新縫過,想要彎起有點困難,沒法靈活移動也就拆不開衣帶鞋帶,更衣換鞋都是奈何來做。
  「去……」
  「去?」
  「去你的。」奈何咬牙切齒。

  四方街主人在一旁耐心等著。
  「大人,這是……」奈何重新直起身子,把手上的包裹遞出去。
  可惡,這麼丟臉的事情為什麼是他來做。

  「我知道,是不殤忘記拿的吧。」四方街主人在面具底下似乎偷偷笑了,接過遲了一年的新年賀禮。

  叫閻王不殤,又一個跟不殤閻王熟到爛掉的人。

  「是,十分抱歉。」代替自己的上司道歉,奈何彎腰低頭,不殤閻王代表整個地獄,他們是地獄的員工,理所當然要替自己歸屬的地方向外頭賠不是。

  就算是第一輔佐官,奈何也經常性看到他臭著一張臉對著天上來的使節低頭道歉:「對不起,我們閻王大人今天睡過頭。」

  ……可能是跟在厚臉皮的閻王身邊久了,原本還會找個像是「私人事務不克前來。」之類的理由的第一輔佐官現在都直接老實彙報,反正閻王也不在意自己的顏面掃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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